南国某地。一轮红日徐徐升起。江波辉映红霞。江岸,芳草萋萋,繁花点点。萋萋芳草中现出一种类似扁豆秧的藤蔓植物,其绿茵茵的叶片随轻风摇曳,叶柄间开出紫色的小花。旁白:留仙先生听人说这种植物叫水莽草,其花奇香,人若误食,必死无疑,且死后不得轮回托生。要想得以托生,必定再有毒死者替代方可。与旁白同步:水莽草叶片摇曳中一阵旋风忽悠而至,旋风围绕水莽草久久打转,旋风中心不时闪现男女鬼魂的影像,并伴有断断续续、时高时低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号声。
白天。江边不远的一座村舍。绿树四合。一座青砖黛瓦的院落。高耸的门楼,黑油油的大门。三进庭院的中间一个,西厢房里,一个打扮整洁的中年妇人正在指点着一位十五六岁的花容月貌的姑娘做着一面鸳鸯戏水的刺绣。缯中莲叶亭亭,荷花澹澹,鸳鸯已具雏形。一个和姑娘差不多年龄的丫鬟轻轻地推门进来,两手托着茶盘,慢慢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垂手而立着说:“太太小姐请用茶。”姑娘停下手中的针线,抬头看看丫鬟又看看妇人。妇人直起腰来发话道:“别太累了,就歇息一会儿吧。”姑娘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说:“母亲你忙去吧,我一定会绣好的。”妇人抬手轻轻点一下姑娘的额头,爱怜地说:“可别光想着偷懒哟。”姑娘不好意思地笑笑低下头来。“你这鬼女子。”妇人说着走出门去。“秋香,给我把茶端过来。”姑娘伸个懒腰发话道。“是,小姐。”丫鬟应声去端茶。姑娘从丫鬟托着的茶盘上伸手端过一杯茶一口气喝下去,说:“跟你说多少回了,没有别人,就叫我三娘好了。别整天小姐小姐的叫人听了别扭。”丫鬟大咧咧地应道:“是,寇三娘小姐。”姑娘用眼挖一眼丫鬟,说:“你呀。”丫鬟伸伸舌头放肆地笑起来。姑娘也轻启朱唇笑了起来。
白天。另一座村舍的一个小户人家。近挨三间正房的那间西偏房里,两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书生在坐以谈文论道。个头稍高一点的祝生正襟危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慢慢说道:“想去年秋试,你我均未得中。非因你我功底不够。盖因时运如此。”矮个青年附和道:“子瞻兄说的有道理。不是你老兄才思喷涌,突破了字数限制,不才无意中弄脏了试卷,我们俩早就成了乡试的举子了。”祝生接话道:“道章兄也不可掉以轻心,你我虽不至于非‘头悬梁,锥刺股’,可‘三更灯火五更鸡’还是应当说到做到的。不然,到今年秋试再来个名落孙山,那可就贻笑大方了。”董生正色道:“子瞻兄说的极是,愚弟必谨记心间。”门开处,少妇模样的祝妻端着两碗白开水走进屋子。董生迎着祝妻从木墩上站起来,拱手说道:“有劳嫂夫人了。”祝妻脸上不见笑意,把两碗水放到书桌上,对着祝生幽怨地说道:“田里的秧苗都快叫杂草给吃光了,你倒是真能沉得住气。”祝生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妻子出去。祝妻忿忿地转身走出门去,嘴里嘟囔道:“整天咬文嚼字就能当饭吃了!”董生尴尬地立在一旁,祝生对董生说:“道章兄请坐,不要听她胡嚼舌头。”董生说:“我看愚弟还是先回去,抽时间请子瞻兄光临寒舍,那时你我再叙。”祝生说:“这样也好。”祝生说完站起来,把书桌上的一叠文稿卷起来递给董生,说:“这是我近来写的几篇文章,请带回去好好批阅一下,到时愚弟一定登门请道章兄当面指教。”董生笑笑说:“子瞻兄才气冲天,愚弟自叹不如,指教从何说起,倒是先睹为快才是。”二人说着走出大门来。董生说:“子瞻兄请留步。愚弟告辞了。”祝生也不客气,二人相揖告别。
祝生回到院内,见妻子头顶斗笠,用布兜背着不到一岁的儿子一副要出坡的样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祝妻看也不看祝生一眼,自顾出门去了。祝生回到偏房,收拾了一番桌上的笔墨纸张,端起一碗水喝了一口,目光散淡地长叹一口气,又背着手在房里转了几圈,这才走出来锁门闭户沿着一条深深的巷子朝村外走去。
白天。寇家大院。西厢房里,三娘还在绣着那副鸳鸯戏水的刺绣,她那聚精会神的神态叫人不忍干扰。丫鬟秋香轻手轻脚地也是无所事事地随便整理着什么。三娘抬起头来,缯面上一对鸳鸯已是栩栩如生。“可累死我了。”三娘说着站起来轻轻甩动胳膊。秋香急忙端起茶杯趋步上前递给三娘。秋香两眼盯在刺绣上,是讨好也是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哎呀,真像活的一样。小姐,你的手可真比七仙女的还巧啊!”三娘笑着说:“你别在我跟前拍马屁了,我是没什么东西赏赐你的。”“看你说的,谁说要你的东西了?”秋香咕嘟着嘴说。“行了行了,我这不也是跟你说着玩儿吗,你当个什么真?”三娘说,“忙了这半天,也该轻松轻松了。来,咱们到后花园去走走。”秋香一听高兴了,欣喜地说:“花园里的花开得正鲜艳呐。”
寇家后花园。园内尽是奇花异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直通向花园西北角的一座古色古香的凉亭。争芳斗艳的花草几乎要把小径遮蔽住了。花间蝴蝶翩翩,蜜蜂嗡嗡,一派鸟语花香的景致。三娘学男子样,两手背在身后,踱着八字步,摇头晃脑地吟诵着一首诗:“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秋香搭话说:“不对不对,应该是寇三娘家花满蹊。”三娘乜斜一眼秋香,娇嗔地说:“就你个小蹄子能耐,不懂装懂。”秋香莫名其妙地拍拍脑门,自言自语地说:“这么说,还是我错了?”“哎,秋香,别傻了。”三娘说,“你陪我到江边去走走如何?”秋香摇摇头,说:“我可不敢,太太知道了会责骂我的。”“咱们悄悄去悄悄回,太太不会知道的。”三娘说,“一旦太太知道了,不是还有我吗?”“江边能有什么好玩儿的?”秋香一脸茫然地说。“这你就不懂了。”三娘说,“你听说过白乐天吗?”秋香郑重其事地说:“我知道鸡公三唱明了天,鸡婆子宿窝就黑了天,还就是不知道有个什么白了天。”听了秋香的话,三娘笑得弯下腰来,她一边拿出手帕擦着眼角的泪花,一边指着手足无措的秋香说:“你可真是傻得可爱。我说的白乐天就是白居易,他可是唐朝的大诗人。他在《忆江南》的诗中这样写道:‘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两句诗真是活灵活现地描绘出了春江的美景,这可是非大手笔所不能为的。一个这么出名的大诗人到了你嘴里竟成什么明了天黑了天的了。”三娘说完,还是笑个不停。秋香尴尴尬尬地一脸无奈的样子,说,“人家是真的不知道吗。”三娘强止住笑说:“那倒更是应该去江边看看了。”秋香听听前院的动静,走上前去打开花园的小后门。
上午。村外。稻田连片,稻秧已有一尺来高。一块稻田里,祝生的妻子在前,祝生在后,两人的裤管都挽到膝盖以下,他们弯腰拔着混在稻秧里的杂草。祝妻干起活来赌气似的,头也不抬一下,两手不停地拔出一墩墩杂草。祝生左手搭在后背上,右手心不在焉地拔草,不时地直起腰摇头叹息,左手攥拳轻轻敲打几下后背。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地头的田埂上,祝母蹲坐在一堆杂草上,也挽着裤管,怀里揽着嘴里咿咿呀呀的孙子。祝妻在地头上直起腰来,走上田埂。孩子朝向祝妻伸出两只小手要挣脱祝母的怀抱。祝母对儿媳说:“该给宝儿喂奶了。”祝妻蹲下身来,在田头无言地洗着手。等祝妻洗完手,祝母已站起来把宝儿递了过去。祝妻双手接过去,继而蹲在祝母坐过的杂草堆上撩起衣襟给孩子喂奶。宝儿吮奶啧啧有声。祝母看看还在田里的祝生,转而对祝妻说:“他一个读书人,怎做得了这种活?也真难为他了。”祝妻不满地说:“光读书能读出粮食来?”“你咋就不知道只要工夫深的道理?”祝母反驳儿媳说,“你公爹在世时就常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锺粟,书中自有颜什么玉。’这难道还能是假的?”“谁知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他也未必就有那个福气。”祝妻说的不依不饶。“人都说‘没有场外的举人’。”祝母摇摇头说,“跟你是说不清爽的。”说完,走向祝生的方位。祝妻乜斜着祝母的后背,流露出不屑的神色。
祝生面前。祝母看看儿子手里拔出的杂草,随即一把夺过来说:“你拔出来的这是稻秧。也真是读书读成了书呆子。”祝母推一把儿子说:“这不是你能做的活。还是回家做个蠹鱼子,读你的圣贤书去吧。”祝生苦笑一下,抬头看看远处还在给孩子喂奶的妻子,又看看两鬓已现斑白的母亲,实在有些与心不忍:“那,那只好有劳母亲了。”说完,带着一脸愧色,转身踽踽而去。
江边的一段。绿草如茵,繁花点点。江面碧水泱泱,不时有舟船下行上溯。江岸某一处,萋萋芳草中有一片类似扁豆秧的藤蔓植物,这就是前面提到的水莽草。水莽草的叶片伴随清风摇曳不停,叶柄间开除紫色的小花。叶片摇曳中一阵旋风飘忽而至。旋风围绕着水莽草久久打旋不息。旋风中心不时闪现出男女鬼魂的影像,且伴有时断时续时高时低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号声。
江边另一段。寇三娘和秋香如出笼的鸟儿言语嬉闹着时前时后逶迤而行。秋香跑向前去,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子扔到江里,平静的江面荡漾出圈圈涟漪。三娘欣赏着一江蔚蓝色的春水,脸上呈现出一副如醉如痴的神态。不知不觉中,两人离一丛水莽草越来越近。轻轻的小风打着若隐若现的旋儿,其间男女鬼魂的影像时隐时现。不过,三娘和秋香是看不见这些的。走着走着,秋香停下步子,抽抽鼻子,显出醉醺醺的神态,她眯着眼回过头来对三娘说道:“小姐,你闻到了吗?是什么花儿这么香啊!”三娘接话说:“野芳发而幽香。在这样美好的季节里,能有什么花儿不香气四溢呢?”“小姐,你是不是又要诗兴大发啦?”秋香走到三娘跟前打趣道。三娘没理秋香的凑趣,她水汪汪的眼睛猛然发亮起来,脸上呈现出欣喜的神色。随着三娘的眼光望过去,秋香也看到了“扁豆秧”上盛开着的那紫色的小花。一阵轻风拂面,幽幽的香气再一次让主仆二人深深地陶醉。三娘和秋香不由自主地疾步走到“扁豆秧”前。
离三娘和秋香不远处的上游江边。祝生低着头若有所思地沿江岸缓缓前行。他也闻到了那不知发自何处的幽香。祝生停住脚步,抬起头来,看到了在他前面不远处的两位姑娘。他看见两位姑娘嬉笑着从绿荫茵的藤蔓上摘下紫色的小花,送到鼻子底下贪婪地嗅着香气。祝生心中一动,快步走上前去。三娘和秋香嗅着香气哈哈笑起来。这时祝生已看清两个姑娘脚下的藤蔓植物,就是人们传说中的水莽草。见此情景,祝生显出神色不安的样子。
这时候,若有若无的旋风,时隐时现的鬼魂影像绕着三娘和秋香转个不停。主仆两人,把那紫色的小花送到鼻翼上忘情地嗅着笑着。祝生断喝一声:“快把花扔掉!那东西有毒!”听到突如其来的喊声,三娘和秋香不由得激灵中张口打个冷战,那张牙舞爪的鬼魂影像,趁机猛然伸出鬼手把两位姑娘手里的紫花送到了她们的嘴里。惊恐中,三娘和秋香已经毫无知觉地把那紫花咽到了肚子里。寇三娘和秋香误食紫色“扁豆花”的情景被祝生看在了眼里。祝生不由得目瞪口呆,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态。三娘和秋香见祝生失魂落魄地走了过来,主仆二人相视,脸上呈现出困惑的神色。
祝生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走上前来,拱手作揖说道:“小生卤莽了,请两位小姐恕罪。”三娘看一眼祝生,羞涩地低下头来。秋香两手卡腰不依不饶地说:“你这人也真是大惊小怪,干嘛那么高喉咙大嗓门的?惊吓着我家小姐,你担当得起吗?”祝生显出一脸的尴尬,他搓着两手道歉说:“我是听人说这种花草有毒,才失声提醒二位姑娘的。其实,到底有毒无毒小生还真是也未可知。冒昧打扰,还望二位姑娘海涵。”说着,祝生一揖到底。秋香毫不客气地说:“别装什么假斯文了!”三娘制止道:“秋香,休得无礼。咱们出来时间也不短了,还是快回去吧。”说完,转身顺着来路匆匆而去。秋香瞪一眼祝生,也尾随三娘快步离去。祝生望着两位姑娘远去的背影,流露出一丝唐突的笑意。
江边小道上。寇三娘和秋香匆匆往家里返回。走着走着,三娘手捂胸口停了下来,身子微微摇晃。秋香上前一步扶助三娘,说:“小姐,你怎么了?”三娘一脸倦容,有气无力地道:“我就觉得浑身酸软,心里很憋闷得慌。”秋香还没来得及搭话,自己的身子也微微摇晃起来,继而也抬手捂着胸口揉搓起来。“小姐,我咋也这么不好受?别是那‘扁豆花’真个有毒啊!”
几个鬼魂的影像时隐时现,像旋风似的围绕着主仆二人不肯离去,鬼影出现时无不流露出计谋得以实现的洋洋自得,无不显出肆无忌惮的狂笑的神态。
“秋香,别想那么多了,咱们还是赶快回家吧。”三娘强打起精神说道。秋香脸上呈现痛苦状,应声答道:“是,小姐。”主仆二人互相搀扶倚靠着两踉踉跄跄地走向不远处的村庄。
傍午。祝生家里。祝母和祝妻已经从田里回来。祝母抱着孙子坐在院中那棵丁香树下。孩子在祝母的怀里睡得正响。祝母慈祥地抚摩着孙子那柔软的头发。
灶房里,祝妻在往锅里添米。炉火熊熊燃烧。祝妻在一个陶盆里洗着一把青菜。
屋子里,冒着热气的三碗米饭端上了一张小木桌,木桌中间是一碗炒青菜。
院子里,丁香树下,祝母抱着还在睡觉的孙子,打起了瞌睡。
祝妻在屋里喊道:“娘,吃饭了!”祝母打个激灵,振作一下精神,摇摇头自嘲地苦笑了一下。祝妻从屋里走出来,说:“饭做好了,娘,咱吃饭吧。”边说边走到祝母跟前接过还没醒来的孩子。“你叫叫宝儿他爹咱一块吃。”祝母吩咐儿媳道。祝妻一呱嗒脸,没听见似的抱着孩子进了屋子。
“吃书就吃饱了。”祝妻轻声嘟囔着,自顾坐在桌前吃起饭来。
院子里,祝母无奈地摇摇头,走到西偏房门口,刚要敲门。大门一响,祝生从外面走了进来。祝母诧异地问道:“你不是回来读书的吗,这是到哪里去来?”祝生道:“心里堵得慌,我去江边转了转。”见儿子无精打采的样子,祝母心疼地说:“别跟自己过不去。快去吃饭吧。”祝生面对母亲说:“娘,我还不饿,你先吃去吧。”说完,推门走进了西偏房。祝母叹了一口气,再一次无奈地摇了摇头。
午时。寇家后花园。花园西北角的后门猛然朝里开来,寇三娘和秋香摇摇晃晃地跌到在门里。
午时。祝家。祝生的书房里。祝生坐在书桌前,心不在焉地翻看着一本书。祝生的脑海里不断地闪现寇三娘和秋香那婀娜的身影。祝生把书放在书桌上,一副灵魂出窍的神态。祝生的话外音:“那种植物很可能就是老辈人所说的水莽草,传说若误食了它,是无药可救的。要真是那样,二位姑娘当有生死之虞了。不行,得须铲除那些害人的东西。”祝生走出书房,从院中扛起一把锄头出了大门。
寇家。前院正房中一桌饭菜早已摆好,三娘的父母坐在桌边等待。三娘的母亲面向丈夫说:“这么长的工夫了,刘妈怎么还没把三娘叫过来?别是把那副刺绣绣坏了在使性子吧?”三娘的父亲流露出无奈的神色,说:“还不都是你给惯出来的毛病?”三娘的母亲不以为然地乜斜一眼丈夫,站起来说:“你先吃着。还是我亲自去看看吧。”
三娘的母亲刚走到中院门,刘妈慌慌张张地从里面出来,主仆撞了个满怀。三娘的母亲险些跌到,要发怒尚未发得出来,就听刘妈失神失智地说:“太太,不好了,小姐不见了!”三娘的母亲一怔:“她不在绣房里?”刘妈摊开两手,表功似的说:“这不,三个院子我都找遍了,可就是不见小姐的影子。”“这可就奇怪了。”三娘的母亲问刘妈说:“你到花园看过了吗?”刘妈低下头失职似的说:“还、还没来得及。”“走,快陪我去找找看!”三娘的母亲发话道。主仆二人朝后花园匆匆走去。
偏午。祝生和三娘秋香相遇的那段江边。祝生抡起锄头铲除着一丛丛水莽草。锄头起落间,鬼魂的影像哀哀无助地四处游荡而去。不停起落的锄头。祝生汗流满面的脸。尚未遭铲除的水莽草悄悄地缩回地下。祝生手拄锄柄,拿汗巾抹抹脸上的汗水,又提起锄头前后左右逡巡起来。祝生见水莽草已被铲除殆尽,脸上洋溢出大功告成的神色。祝生跺跺脚拍拍身上的尘土,扛起锄头向家里返回。“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然后知生于忧患,死与安乐也。”祝生老和尚念经似的嘟嘟哝哝地越去越远。
偏午。寇家花园里。三娘的母亲和刘妈手搭凉棚四处探望着。红花绿草中不见一个人的影子。三娘的母亲脸上呈现出焦虑的神色,她自言自语道:“这孩子到哪儿去了呢?”这时候,刘妈抬手指向西北角,惊惊乍乍地喊道:“太太,花园的后门开着呢!”主仆二人穿越花草急匆匆走向花园的后门。
门里一侧,三娘和秋香上半身躺在绿绒绒的草地上,下半身还在铺着鹅卵石的甬道上。见此情景,三娘的母亲疯了似的冲上前去,猛然扑倒在三娘和秋香跟前,她用力翻转过三娘的身子,失声地喊着:“三娘,你这是怎么了?醒醒,你醒醒啊!”刘妈两股战战挪到秋香跟前,一屁股蹲在草地上,两手哆嗦着去翻转秋香的身子。“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三娘的母亲痛不欲生地哭喊着。
一霎时,寇家大院里开了锅似的。寇家的下人们纷纷丢下饭碗,跑向后花园。三娘的父亲也丧魂失魄急火火地跑向花园。
后花园里,在母亲的哭喊声中,三娘微微睁了睁眼。这细微的动作被刘妈看到了,她惊喜地喊道:“太太,小姐醒过来了!”
寇家上下人等把三娘和秋香她们都围了起来。三娘的父亲两手分开众人挤上前去,见此情景,稍作沉思,他转身对身后的一个人说道:“管家,快派人到镇上去请孙神医!”“是。老爷。”那人退后一步,对身旁的一个男佣工说:“水生,你快去请孙神医。千万别迟误。”水生点点头,转身匆匆离去。三娘的父亲吩咐两个体壮的女佣道:“快,快把小姐抬回房里去。”两个女佣弯腰托起三娘,众人闪到两旁。三娘的父亲又对两个男佣工说:“你们也把秋香送回房里去。”二人依命而行。“好了,好了,大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一个管家发话道,“都管好自己的嘴巴,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胡咧咧!小心砸了自己的饭碗!”众人四散而去。大多数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也有几个人边走边嘀嘀咕咕议论着,但听不出他们说的什么。
过午。三娘的卧房里。一张雕花木床上,躺着昏睡状态中的寇三娘。三娘的母亲侧坐在床边,把三娘的一只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低声地呜咽着,一任两行哀痛的泪水汩汩地流着。刘妈手足无措地站在三娘母亲的身后。
三娘的父亲搓着两手在屋子里焦虑不安地来回走动。
靠近山墙的一张小木板床上,两个女佣无所适从地半蹲在床前。秋香和三娘同样症状,也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三娘的母亲哭诉着:“三娘,你醒醒啊!娘就你这一个女儿,没了你娘可怎么活呀!”
“小姐,小姐,你睁睁眼吧!”刘妈也抹眼抹泪地哭叫着。
就在人们的绝望中,秋香的一条腿忽然抽动了一下。两个女佣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喊出口来:“太太,秋香能动了!”
屋子里的人齐刷刷来到秋香床前,秋香紧闭双目,嘴唇微动,嗫嚅道:“小姐,江边,扁豆花,真有毒……”
大家都被秋香的呓语给说蒙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全是茫然的样子。
下午。祝生的书房里。祝生在写着什么。他书写的速度越来越慢,竟至于停下笔来。似乎是对自己写的东西不满意,祝生把写了一半的文稿漫不经心地揉成了一团,随手丢在地上。他愣愣地坐在书桌前,脑海中闪现出这样几幅画面:
寇三娘和秋香手捏紫色的“扁豆花”忘情地嗅着笑着的情景。
寇三娘和秋香因受祝生惊吓,误食了“扁豆花”的情景。
秋香斥责祝生冒失打扰的情景。
三娘制止秋香不得无礼撒泼的情景。
想到这里,祝生猛然站起来,一副心神不安的神态。祝生的心声:“那两位姑娘是否安然无恙?要是她们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好心办了坏事,还不令我后悔今生吗?”过了一会儿。祝生又坐了下来。祝生的心声:“我也许是太多虑了。还是少想这些为好。应该多习练几篇文章,以助秋试得中才是正理。”祝生展开一张纸,拿起毛笔来。
傍晚。寇家大院。三娘的卧房里。孙神医正在聚精会神地为三娘把脉。须臾,孙神医停止把脉,无奈地摇了摇头。三娘的父亲乞求道:“孙神医,小女的命就在您老人家手里了,拜托您一定设法救救她。我这里先给您作揖了。”说着一揖到底。“使不得,使不得。”孙神医急忙制止道,“员外其实严重了。救死扶伤乃医家之根本。不过,医家也实在是治得了病,医不了命。小姐已脉若游丝,老夫确无回天之力。望员外节哀顺变,早点为小姐准备后事吧。”
三娘的母亲扑到三娘的床上撕心裂肺地失声痛哭起来。刘妈和那两个女佣也陪着哭出声来。
三娘的父亲垂头丧气地把孙神医送出房门。孙神医拱手告辞:“惭愧,惭愧。员外请留步。”三娘的父亲恳求说:“神医能告诉我小女究竟是什么病吗?”“是误食了水莽草,中了剧毒。”孙神医直截了当地说。三娘的父亲一个激灵愣住了。
夜。寇家大院。整个院子笼罩在阴森幽怨的气氛中。幽灵在院子里不时闪现。院中灵棚里,安放着一大一小两张灵床,三娘和秋香脸上照着黄表纸,静静地躺在灵床上。刘妈在灵床前不停地烧纸,。那两个女佣跪在灵床两侧的草把上守灵。
灵床上,三娘的灵魂慢慢坐了起来,她一脸忧郁,毫无声息地走下地,来到秋香的灵床前。稍作犹豫,三娘伸手拉起秋香的灵魂。秋香显出惶恐的神色。主仆二人的灵魂轻飘飘地走出了灵棚。她俩先来到三娘父母的房前。三娘刚要破门而入,秋香一把拉住她,轻声劝说道:“小姐还是不进去的好,以免吓着老爷太太。”三娘听了,硬起心肠点了点头,拉上秋香朝外走去。
来到大门口,两人不约而同地地回过头来,留恋地张望着他俩的真身。“秋香,咱们上路吧。”三娘催促道。“是,小姐。”秋香答应着和三娘挤出门缝,飘然而去。
黑沉沉的夜。野外。寇三娘和秋香一前一后,走走停停。主仆二人不知所终地往前走着。四周不时有面目狰狞的鬼魂闪现。鬼魂出现时或发出幸灾乐祸地号叫,或发出凄凄厉厉的呜咽。秋香心惊胆战地左顾右盼,一副六神无主的神色。她紧走几步,和三娘呈比肩之势,心中没底地问三娘道:“小姐,咱们这是要去哪里?”“阳间已经断了我们的生路,还能到哪里去呢?”三娘幽怨地说,“也只好到阴间去报到了。”“我不明白,咱们怎么就会死了呢?”秋香与心不甘地说。“看来那书生说的没错。”三娘说,“那扁豆秧似的藤蔓的确是有毒的。”“可咱们并没觉得吃了那害人的东西,怎么就被它给毒死了呢?”秋香迷惑不解地说。“我想,应该是那紫色的小花作得怪。”三娘肯定地说,“要不然,当时你我捏在手里嗅着它的香气,怎么打了个冷战就不见了呢?”“小姐,你是不是说那毒花竟自己钻到咱们的肚子里去了?”秋香半开玩笑地说道。“没错,”三娘看着秋香严肃地说,“我想一定是这样的。”秋香听了伸伸舌头,显露出惊讶的样子。
主仆二人继续在黑暗中走着。秋香艾怨地说:“都怪那个张狂的书生,要不是他一惊一乍地瞎吆喝,咱们说不定就不会有事了。”“他实在是一番好意,又怎么能怪人家呢?”三娘正色道,“命该如此,就不要再怨天尤人了。还是快点儿赶路吧。”说着,主仆二人加快了步伐。
黑沉沉的夜。一座苍茫的松林。三娘和秋香在松林前迷失了道路。主仆二人徘徊着不知该往哪里走。松林深处闪现着忽明忽灭的鬼火。树上夜猫子发出一声声凄凉的叫声。三娘和秋香镇定一下心绪,手挽着手互相鼓励着走进松林。
松林里,两棵巨松之间有一座拱型的石桥。桥头两边的石栏上刻着六个篆体大字,在四周鬼火的明灭之中,字形依稀可辨。左边石栏上的三个字是:奈何桥;右边石栏上的三个字是:阴阳界。
三娘和秋香相拥相扶着一步一步地走上奈何桥去。
白天。野外。寇家林地的一角。三娘的母亲盘腿坐在一座新坟前呜呜咽咽哭诉着:“三娘呀,你个狠心的女儿啊!你倒是不做声不言语地说走就走啦,你就不想想撇下为娘,可叫为娘怎么活呀!你这是把娘的心给摘走了呀,你个好狠心的女儿啊!”
刘妈一边陪着女主人落泪,一边拿木棍拨拉着一堆火,不时地把三娘穿过的衣裳送到火堆上引燃。刘妈烧着衣裳嘱诉道:“小姐呀,多带上几件衣裳,西方路上好抵挡风寒呐。”
邻近三娘的坟,还有一座土堆略小点儿的新坟,那里面埋着秋香。秋香的坟前,两个女佣也在烧着秋香穿过的衣裳。
刘妈烧完了衣裳,跪在三娘的坟前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刘妈起身走到女主人身边,蹲下身来劝说着:“太太,别再哭了。当心哭坏了身子。”见劝不住女主人,刘妈对两个女佣说道:“你俩过来,咱们把太太搀回去。”俩个女佣走上前去搀扶起女主人。
夜色昏暗。奈何桥上。三娘和秋香相互照应着向桥的那一头走着。桥,看起来很长的样子。三娘和秋香的身影在桥的那一端越来越下沉,直到看不见了。
阴森恐怖的酆都城里。阎罗殿前,殿门半敞。牛头鬼和马面鬼各分左右手执兵器守护在殿门两侧。
三娘和秋香慢慢走上前来。牛头鬼喝道:“来者何人?”说着,二鬼不约而同地端起手中的兵器来。三娘和秋香停下脚步。三娘施个万福说道:“民女寇三娘和贴身丫鬟秋香前来地府报到。”二鬼面面相觑着收起兵器。马面鬼说:“没听说派无常去索人呐。”牛头鬼接话道:“还真是天堂有路偏不去,地狱无门自投来。”三娘乞求说:“请二位行个方便,放我们进去吧。”二鬼耳语一番,牛头鬼说话了:“就这么不清不白地放你们进去?那我们兄弟俩不就傻得不透气了吗?”三娘若有所思,麻利地摘下手腕上的两只金镯子递给秋香说:“没别的值钱东西,把它送给两位差爷换壶酒喝吧。”秋香不情愿地接过镯子,走过去递给了牛头鬼。马面鬼抢上前去,伸手抢过一只镯子。趁二鬼玩赏镯子的时候,三娘和秋香走进了阎罗殿。
阎罗殿里。气氛很是沉寂。正堂里不见阎王。只有鬼判在一张公案后昏昏沉睡。他的官帽滚在案板的一头。他的嘴角流着涎水,一张扭曲变形的脸丑陋不堪。案前几个当差的鬼役或坐或闲聊全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派头。
三娘和秋香走上前去。一个鬼役厉声喊道:“谁人擅自闯宫?”他这一嗓子不仅让三娘和秋香不由得停下步来,也把沉睡中的鬼判惊了个灵魂出窍。就见鬼判弹簧似的跳起来,慌里慌张地去戴官帽。慌乱中鬼判把个帽子反扣在脑袋上,那样子叫人忍不住发笑。
三娘笑了笑立时恢复了常态。秋香不能自制地笑出声来。鬼役们想笑却不敢笑,都压抑着自己无事找事地或弯腰假装整理鞋带,或拍打拍打衣服,以掩饰反常的神态。
鬼判整理好衣冠,说了句:“尔等大呼小叫,本官还以为是大王回来了呢。可恶,实在可恶!”说着,煞有介事地坐在了案后。鬼判挺挺腰,拖着长腔高声咳嗽一声。鬼役们一阵手忙脚乱地站在公案两侧。“闯宫者何人?”鬼判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来此何事?”
三娘和秋香趋前一步跪在案前。三娘回道:“小女子寇三娘携贴身丫鬟秋香前来报到。”
“咦哟?”鬼判显得出乎意料的神色,从案下抽出一本簿册快速翻检查阅着。鬼判两眼盯在簿册上,脑袋来回摇晃着,翻阅簿册的速度越来越快,直至叫人看得眼花缭乱。两遍。三遍。鬼判慢慢抬起头来,眨巴眨巴眼说:“这可就怪了。”听了鬼判的话,三娘和秋香眼光相视,各自流露出迷惑的神色。
“哎呀,本官明白了!原来是老爷我喜事临门啦!”鬼判的话让鬼役们莫名其妙,更是让三娘和秋香如坠五里云雾之中。
鬼判喜滋滋地从公案后走转到三娘和秋香跟前,嘴里说道:“两位小娘子快快请起。”说着,色眯眯地伸出两手去拉三娘和秋香。三娘和秋香羞愤地躲过两只长满黑毛的手,顺势站了起来。
鬼判尴尬地站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实话说了吧,两位小娘子是水莽鬼,依照法典是不准入籍的。”三娘接话说:“那能怎么样?”鬼判淫笑着说:“不得入籍,就意味着不得投生。也就是说,阳间阴间都没有你们的户口。两位小娘子只有在阴阳之间做游魂野鬼的份了。”鬼判猛然伸手摸一把三娘的脸蛋,接着说道:“小娘子,你说还能怎么样呀?”鬼役们一阵肆无忌惮的狂笑。
三娘气得浑身打颤,愤愤地说道:“做游魂野鬼就游魂野鬼!秋香咱们走。”说完,三娘拉着秋香猛地转过身来就走。鬼判见此情景,急忙紧追几步返身挡住二人的去路:“两位小娘子请留步。本官有话跟二位商量。”“有什么话快说,”三娘赌气道,“别耽误我们上路。”鬼判嘿嘿一笑,说:“本官倒有个办法能把两位小娘子留下来,就是不知二位肯不肯赏脸呐。”“你想怎样?”三娘乜斜一眼鬼判说。鬼判下流地说:“本官要小娘子留下做我的第七房夫人,你看如何?”鬼们役纷纷起哄道:“好啊!好啊!”秋香愤怒地瞪一眼鬼判,把口吐沫吐到地上,狠很地踩上一脚。三娘听了鬼判的话,直气得花容失色,她怒斥道:“你身为地府重臣,竟如此不知自重为所欲为,难道就不怕阎罗王拿你问罪吗?”鬼判无耻地笑笑说:“他老人家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后宫尚有三千佳丽待诏。本官就是再取个十房八房又何罪之有呢?”听了鬼判的胡言乱语,三娘竟被气得一时不知如何答对。秋香挽住三娘的胳膊说:“小姐,咱们走,别在这里听他胡搅蛮缠了。”主仆二人相依相携朝阎罗殿外走去。
鬼判呆若木鸡般站在那里发愣。鬼役们发出张狂而杂乱的笑声。
白天。祝生的书房里。祝生坐在书桌后正在埋头展看着一封信。董生的画外音:“子瞻兄:前次自府上一别,屈指以仨月有余。此间想必尊兄定当学业大进。愚弟热切思盼尊兄得暇携华章来寒舍共磋文道。离秋试之期以不足俩月,今托人捎此草书,诚盼与吾兄早日一晤。
祝生看完信,神色庄重地手扶书桌站了起来。祝生的心里话:“连月来,足不出户,日夜攻书,真个是‘三更灯火五更鸡’。秋试将至,但愿皇天不负,与道章兄双双得中。”祝生的神色越发凝重起来。
白天。荒郊野外。一道荒坡下,有一条蔓草丛生的小道。三娘和秋香漫无目的地踌躇彳亍而行。主仆二人满脸倦怠的神色。秋香愁眉紧蹙地说:“小姐,咱四处飘泊这么多日子了,啥时候才能安顿下来?”“秋香,你是不是厌倦了?”三娘说,“我又何尝不想过安生的日子。可阳间不留,阴间不收,你我纵使再怎么满腹不平,终究又能有什么用呢?唉,这就是命啊!”三娘摇头叹息着。秋香无意中向远处一看,抬手指示道:“小姐,那边有座茅屋!”
荒坡尽头处。一座仅能遮蔽风雨的茅屋。一顶凉棚连接在茅屋的正面。凉棚下一张小桌。小桌上摆放着茶具。三娘和秋香走入画面。秋香高兴地说:“小姐,原来是座茶房。”三娘也流露出欣喜的神色:“快走呀秋香,我们去讨碗茶喝。”
茅屋里走出一个又高又瘦的三十来岁的村妇,一条白羊肚手巾搭在她那瘦削的肩上。那妇人看见三娘和秋香殷勤地招呼道:“两位小娘子这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呀?”主仆二人停下脚步。三娘朝着妇人施个万福,说道:“落难之人身如浮萍,恳求大婶赐盏茶喝。”“哎哟,你这小娘子嘴好甜呀。”妇人笑着说,“不就是一杯水吗?说啥赐不赐的,小娘子想喝,我管足就是了。”三娘再施万福道:“小奴家这里多谢了。”主仆二人走向凉棚下。妇人扫视三娘和秋香的身前身后,看不见两人的影子,脸上骤现出惊讶的神色。妇人猛拍两臀道:“你看看你看看,我咋就先没看出咱们是一路人呢!”三娘和秋香一惊,主仆面面相觑,这才明白妇人也是一个鬼。三娘正视着妇人说:“我俩游魂野鬼无以为家,来日还求大婶多多关照。”“好说好说,”妇人道:“要是不嫌弃,就请两位小娘子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好了。也免得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这可叫我俩说什么好呢。”三娘感激地说。妇人说:“再说就见外了。还是先喝茶吧。”
三娘和秋香坐在石墩上端杯喝茶。妇人端详着三娘和秋香。妇人的心里话:“这俩姑娘都长得这么俊气,留下她俩就不愁过路人不上当了。”妇人脸上闪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自以为得计的笑意。
早晨。祝生的书房里。祝生在整理一沓文稿。他从中挑选出几张文稿,装进一条褡裢里,自言自语地说:“这几篇草章是必定要就教一下道章兄了。”
祝生背着褡裢走出书房。祝母抱着孙子从正房走出来对祝生嘱咐道:“这大热天的,你要快去早回,别叫我们娘儿俩在家里牵肠挂肚的。”祝生面向老母说:“母亲自管放心,和道章兄会完了文,孩儿自当速速回家。”祝妻走出房门揶揄道:“管他呢,就是在家也别想他帮上什么忙。”祝生欲言又止地摇摇头,出门去了。祝母不满地看一眼儿媳,抱着孙子走到大门口,望着儿子在小巷中越走越远的背影。
野外。一条大路和小路的相交处。祝生稍作犹豫,还是走上了小道。祝生抬眼望去,见小道蜿蜒悠长。小道两侧蔓草丛生,祝生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
一道荒坡下。祝生吃力地往前走着。太阳当空高照,祝生不时地拿汗巾擦擦脸上的汗水。走着走着,祝生停下步来,喉结蠕动,一副焦渴难耐的样子。祝生手遮望眼,依稀看见了荒坡尽头的茅屋,他脸上现出欣喜的神色,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凉棚下。又高又瘦的妇人坐在石墩上,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
祝生踉跄着走进画面。听到动静,妇人振作起来。来到凉棚前,祝生双手抱拳说道:“大婶,小生打扰了。我本一介书生,出门以文会友。目下口渴难耐,心想讨杯水喝。求大婶行个方便。”
茅屋里。寇三娘和秋香透过草帘朝外察看。秋香惊讶地伏在三娘的耳朵上说:“他就是咱们在江边遇到的那个人。”三娘听了,从草帘缝里仔细端详着。
凉棚下。妇人满面笑容地说:“哎哟,贱妇陪我们家小姐逃婚暂居这草庵,没承想倒能遇上公子这么一位读书人。不就是喝杯水吗,还用得着这么客气?”祝生重新抱拳施礼道:“那就太谢谢大婶了。”
“三娘、秋香来客人了!”妇人朝茅屋里喊道。“知道了。”随着话音,三娘和秋香掀起草帘走了出来。祝生坐在石墩上抬头一看欠欠身子,脸上呈现出似曾相识的神态。秋香朝祝生瞪了一眼。祝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秋香,快拿出咱得好茶。”妇人说:“公子是读书人,别叫人家笑话咱不懂礼节。”“还不定谁不懂礼节呢。”秋香说笑着从茅屋里拿出一个竹制茶筒来。
“秋香这丫头毛手毛脚的,”妇人说,“小姐,还是你来下茶吧。”秋香咕嘟着嘴把茶筒递给三娘,赌气似的回到茅屋里。三娘笑笑,往茶壶里下茶。
茅屋里。秋香一脸的不高兴,她自言自语地说:“我什么时候毛手毛脚了。还让小姐去伺候个过路人。”说着,秋香两手抱着后脑躺到在草铺上。
凉棚下。祝生端着茶杯喝茶。祝生喝完一杯,三娘又要给他斟上一杯。祝生双手抱拳止住,感激地说:“多谢了姑娘,喝了这么多,小生也该赶路了。”说完,祝生站起来又感慨道:“这么香的茶,小生还是第一次喝。”妇人接话道:“承蒙公子不嫌。小姐,咱该送他一点才是。”三娘笑笑,掏出一方香帕,从茶筒中倒出一簇茶叶,包起来递给祝生。祝生手足无措地接过来,嘴里说着:“这、这怎么可以?”妇人说:“我家小姐大方得很哩。公子就别再拿酸作醋了。”说完,开怀大笑起来。祝生和三娘都不好意思起来。“行了行了,公子也该上路了。”妇人催促道:“我们就不再耽搁你了。”
祝生把茶叶包装进怀里,背起褡裢,又一次抱拳施礼:“香茶救渴之恩,小生当永志不忘。告辞了。”说完,走出凉棚,沿着小路走去。
妇人和三娘望着祝生越去越远的身影。
三娘若有所思的神态。
秋香从茅屋里走了出来,脸上早已恢复了常态。
妇人幸灾乐祸的笑声。三娘和秋香困惑地望着妇人。妇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她一拍巴掌:“好了,咱们有出头之日啦!”说着,拉起木呆呆的三娘和秋香,“来,咱准备准备投生去。”三娘和秋香不由自主地被妇人拉进茅屋里去。
茅屋离镜头越来越远。
小路和大路的交会处。祝生走上大路,从怀里掏出茶叶送到鼻下嗅着,一副深沉陶醉的样子。祝生自语道:“此茶可真是馨香无比啊!”祝生脑海中呈现的一组闪回镜头:
江边,三娘和秋香嬉闹的情景。
三娘和秋香嗅着水莽花开怀大笑的情景。
凉棚下,秋香朝祝生瞪眼的情景。
三娘为祝生斟茶的情景。
三娘递给祝生茶叶包的情景。
祝生哑然失笑,心里道:“上回在江边,可真是太冒失了。少见多怪地竟闹了个大笑话。”祝生抬眼望去,看见了不远处的村庄,脸上流露出欣喜的神色,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38、茅屋里。三娘和秋香不解地看着那个高瘦妇人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妇人见她俩无动于衷的样子,戏谑道:“咋?你俩不愿投胎转世还是咋的?”
三娘看看秋香,疑惑地说道:“鬼判不是说我们水莽鬼是不准投生的吗?”
“他说的是没错。”妇人狡黠地笑笑,“可他没说全。水莽鬼要想投生轮回,就一定得再有被水莽草毒死者代替才行。”
“可有谁能代替我们呢?”三娘忧心忡忡道。
妇人哈哈大笑道:“就是刚才那个傻小子呗!”
三娘和秋香听了目瞪口呆。
董生家门前。祝生刚要抬手敲门,突感一阵晕眩。祝生轻轻摇晃脑袋,略作镇定后轻扣门板。须臾,董生开门,惊喜地说道:“今早起床就听到喜鹊叫,原来是年兄大驾光临了。”董生张臂示意,“快快请进!”祝生无心客套,轻轻摆手抬脚进门,不料几欲跌倒。董生趋前扶住祝生,猜测道:“天气如此炎热,想必年兄是中暑了。走,快进屋里凉爽凉爽去。”
茅屋里。三娘和秋香一脸的迷惑。三娘说道:“他怎么能替代我们呢?”妇人得意忘形道:“他不是喝了我们的茶吗?”“这么说那茶叶里混有水莽草?”三娘吃惊道,“我们怎么能伤害无辜呢?”“啥叫伤害无辜?”妇人不屑地说,“不这样,咱们咋能投生?”“用这种害人的办法,就是能转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三娘神色肃然地说。
“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妇人说,“这实在也是出于无奈。实话跟你俩说吧,你们只知道我是个鬼,可并不知道我也是个水莽鬼。不过,我却是自己寻的短见。”
“那究竟为的什么?”三娘追问道。
妇人幽怨地说:“我夫家是个破屋露天的主户,跟了他整天吃糠咽菜活受罪。有一天我跟他拌嘴遭了一顿打,我才怄气吃了水莽草。当时我就发恨,只要不再受穷,来世变牛变马我也心甘情愿。照理说,咱们仨是不能一起头投生的,可在替代人身上咱却是都出了力的。”
三娘和秋香面面相觑。
三娘脸上流露出追悔的神色。
妇人见状,说:“还有一点要说明白,咱们将要投生的是湘中官宦任侍郎家。不过,咱仨只能有一个转世为人。三娘前世娇贵,那就是你了。我和秋香相随,变狗变猫到时候碰运气就是了。”
三娘表情暗淡,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秋香脸上显露出喜忧参半的神色,说:“只要能陪伴小姐,我是怎么都行。”
妇人迫不及待地催促道:“别再磨蹭了,咱们快走!”说着,一手拉起三娘……
董生家的正房里。祝生坐在椅子上,手捂胸口一副痛苦万状的样子。董生端着水杯照应道:“来,年兄,喝杯凉茶消消暑气。说不定一会儿就好了。”祝生无奈地摇摇头。“年兄是否吃喝过什么不洁的东西?”董生问道。“我倒是在路上讨了几杯茶喝……”祝生慢慢地诉说中闪现一组短镜头:
江边祝生和三娘主仆相遇的情景。
荒坡尽头的茅庵、凉棚。
凉棚下,又高又瘦的妇人的笑脸。
秋香朝祝生瞪眼。
三娘为祝生斟茶。
三娘递给祝生香帕茶叶包。
董生的脸上现出惊讶的神色,茶杯失手落地。董生说:“前时听过路人传言寇三娘和她的丫鬟因误食水莽草而死,年兄怎的竟丁点儿不知?”祝生道:“我闭们读书,已多日足不出户,外面的事情实乃有所不知。”祝生掏出茶叶包递给董生,疑虑地说:“莫非是此物作得怪?”
董生打开茶叶包仔细观察,大惊道:“啊呀,茶叶中混有水莽草!”
祝生懊悔莫及,无助地说道:“这么说,想必是无可救药了。”“我听先父说过,以作祟鬼生前的衣服煎汤服下可祛除水莽草毒。”董生说,“以年兄所言定是寇三娘所为,我赶紧把年兄送回府上,速去她家讨要故衣,以救兄之性命于无虞。”
午时。祝生来时的路上。两个壮年男子抬着用圈椅绑成的一架简易担架快步如飞地行进。圈椅上斜坐着昏沉似睡的祝生。董生一手轻扶椅背紧紧相随。
祝生来时经过的那道荒坡。担架上的祝生轻启迷茫的双眼,见来时所遇的茅庵已经荡然无存。祝生欠欠身子,竭力喊出:“寇三娘,你为什么要害我!”董生急忙扶住祝生,催促两个杠夫道:“快,再快一点!”
三个人令人眼花缭乱的步伐……
日西斜。寇家门外。董生急切地敲门。寇家的管家开门问道:“公子有何事?”董生施礼道:“小生有急事求你家员外帮忙。”管家把董生引到院中。寇员外站在前庭廊下。董生趋步上前,朝寇员外鞠躬施礼。以下是一组快镜头:
董生打着手势快速地说着什么。
寇员外一脸的惊诧。
董生嘴唇翕动,越说越快。
寇员外两手一摊,连连摇头。
董生张皇失智地说:“这么说员外您是不肯相救了?”寇员外无奈道:“小女的所有故衣旧裳均已化为灰烬,公子叫老夫能有什么办法?”董生还不死心,又说:“哪怕是巴掌大的一块也行。”寇员外说道:“实是寸缕未存。公子不要再难为老夫了,还是赶紧回去再想别的办法吧。”
董生垂头丧气地走出寇家大院。
傍晚。祝家正房里。祝生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已是奄奄一息。祝母哭诉道:“你这一去,撇下我们老的老小的小,可叫我们怎么活呀?”祝妻抱着孩子一脸麻木地立在一旁,不说也不哭。祝妻怀里的宝儿一脸惊恐的神色。董生双泪横流,俯着身子呼唤着:“年兄,年兄,你睁睁眼啊!”须臾,祝生猛地一欠身子,瞪圆两眼,抬起右手呼喊道:“寇三娘,我不会放过你!”董生慌忙去扶持,祝生往后一倒,手一搭拉,气绝而亡。祝母撕心裂肺地哭嚎:“苦命的儿啊……”
夜。一座深宅大院外。高瘦妇人、三娘和秋香在院外徘徊。逡巡良久,妇人说:“没错,这就是任侍郎家了。”妇人拉住三娘的手,“走,咱们进去。”三个人的影像消逝进门缝里。
任侍郎家的西厢房里。一个年轻的妇人挺着个大肚子仰卧在床上,临盆的阵痛把她折腾得花容失色,不时发出时高时低的呻吟。一个年近花甲的接生婆坐在床前安抚着:“五太太,挺着点儿,做女人的哪有不受这遭罪的?你要是能给侍郎老爷生个儿子,这辈子准有享不完的大福大贵。”
西厢房门外。五十多岁的任侍郎搓手踮脚一副手足无措神态。任侍郎身后的其他几位太太或撇嘴或洋装关切神色各有不同。西厢房里传出更大的呻吟声。西厢房窗外,三娘被妇人和秋香左右相挟着。妇人说:“时辰到了,三娘你快进去!”不容三娘彷徨,妇人和秋香三娘猛然往前一推。
西厢房里。三娘已经穿过窗棂来到了产床前。三娘回头看看,迟疑着轻轻扑到床上。三娘的影像渐渐消逝了。五姨太的呻吟声越来越大。接生婆手忙脚乱起来。五姨太猛地一欠身子,发出一声痛彻心肺的号啕。
西厢房门外。房里传出婴儿不甚高亢的哭声。接生婆开门探出半截身子,如释重负地说:“恭喜侍郎老爷,五太太生了。是个千金小姐。”任侍郎看看几位太太,满连尴尬地:“也好,也好。”说着,退回身子回正房去了。几位太太面面相觑,无不流露着或早知如此或幸灾乐祸的神态四散而去。
窗下,妇人拉起秋香说:“三娘转世了,咱也走。”
早晨。任侍郎家正房里。一个俊秀的使唤丫头正在侍侯任侍郎喝早茶。坐在太师椅上的任侍郎无精打采漫不经心地啜一口茶,乜斜着那个丫头道:“今儿个这茶怎么这么苦?”丫头不知如何回话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正在这时,一个老年男仆推门进来道喜:“老爷,咱家的黑虎前半夜生了六只狗崽。其中一只个头奇大,生下来就四处乱窜着找东西吃……”男仆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粗手大脚的丫头风风张张地跑了进来说道:“老爷老爷,咱家的阿花后半夜生了四只小猫咪,有一只龙须凤眼的……”侍郎老爷把茶碗往桌上一墩,怒喝道:“滚!滚!都给我滚出去!”男仆和丫头愣愣地不明白老爷大早晨起来咋会有这么大的火气,两个人扫兴而委屈地退出房去。
酆都城里的阎罗殿中。祝生跪在殿下。阎罗在正案后正襟危坐。判官道貌岸然地端坐在侧案后。阎罗对祝生道:“来者何人?”祝生道:“小人姓祝,乃一水莽鬼。”“你不知道尔等水莽鬼是不得入籍的吗?”阎罗说。“小人冒昧闯殿,非为妄想入籍,只求大王为小人查清寇氏三娘的下落。”阎罗示意判官查阅生死簿。判官从案下拿出簿册快速翻阅。过了一会儿,判官抬起头来说:“回大王,寇三娘已于日前投生到湘中任侍郎府上。”阎罗道:“案下来者可曾听清?”祝生道:“谢大王,小人听清了。”“有什么恩怨情仇,尔等自己去解决好了。本王是懒得管类似琐碎之事的。”阎罗不耐烦地说。“不敢有劳大王。”祝生说完,叩头拜谢,退出阎罗殿。
夜。任侍郎府邸。西厢房里传出婴儿的啼哭声。祝生蓦然出现在西厢房门外。西厢房里,一个中年奶妈怀抱婴儿在房中来回走动,怀中婴儿的哭声时高时低。五姨太头裹方巾侧卧在床上一脸疲惫的神色。奶妈焦虑地说:“小姐这是怎么了?”“就让她哭,”五姨太满腹牢骚哀怨地说,“哭死了就不碍人家的眼了。”奶妈看看五姨太,说:“太太,你这是说的啥话呢?”
蜡灯的火焰一阵摇曳,祝生从门缝里飘然来到房中一道屏风后。奶妈怀里婴儿的哭声戛然而止。五姨太和奶妈不由得发起愣来。奶妈怀里的女婴幻化出寇三娘的影像。寇三娘也飘然来到屏风后。祝生和寇三娘的对白:“寇三娘,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得我家破人亡呢?”“公子言重了。我寇三娘虽是一介女流,可哪敢存有害人之心?”祝生:“你使我生死无依,不是害人又是什么?”寇三娘:“说是如此,可这并非是小女的本意。”祝生:“那你怎么解释?”寇三娘:“小女实在是受人利用才铸成此错,连日来我已后悔不迭。如此苟且偷生,倒不如做个游魂野鬼心里坦然。如果公子不嫌弃,小女情愿追随左右,以赎无心伤害之过。”祝生:“你若真有此意,那咱现在立刻就走。”寇三娘:“好,咱从后院走。”
寇三娘挽起祝生的胳膊。两人从门缝里飘然而出。
奶妈从木愣中缓过神来,不由得去端详怀中的婴儿。看着看着,奶妈失色失声地喊道:“太太,小姐背过气去了!”五姨太猛然欠身坐了起来……
夜。任侍郎府的中院。三娘和祝生牵手走着。前院传来女人痛彻心肺的哭声。三娘不由得放慢脚步,脸上现出同情的神色。祝生说:“你怎么了?”三娘缓和一下神情,说:“我想去和秋香他俩道个别。”
后院东侧。近挨着两间房子,一间是狗舍,一间是猫舍。狗舍中,几只狗崽簇拥着一只卷毛狮子母狗睡得香甜,其中一只个头稍大胖乎乎的狗崽正在贪婪地吮吸着母狗的乳汁。似乎听到了什么,吃奶的胖狗崽翘起脑袋忽闪着两颗眼睛朝狗舍外看着。透过窗棂,它看见了三娘。胖狗崽的心声:“你也真是傻透了,放着舒舒服服的日子不过,倒愿意四处游荡吃苦受罪,那可就是你自找喽。”狗舍外,三娘苦涩地摇摇头,拉着祝生来到了猫舍前。猫舍中,一只长须圆眼的小花猫从沉睡中激灵醒来。它抬头从窗棂中看见了三娘和祝生,“咪”地一声嘶叫,箭一般地朝着窗台窜过去。老猫和其它小猫都被惊醒了,它们眼睁睁看见小花猫脑袋撞在窗棂上,软绵绵的身子跌落在猫舍的地面上。
猫舍外,三娘和秋香呜咽拥抱着。祝生被她们两人生死相依的情谊深深感动,他抹一把潮湿的眼睛,说道:“以后相处的日子长着呢,我们还是快离开这令人伤感的地方好。”三娘和秋香两张挂满泪水的脸相视一笑。秋香说:“小姐,咱们走。祝相公等不及了呢。”祝生被秋香别有意思的眼神看得困窘不堪。三娘说:“贼丫头,你这张嘴呀!”秋香嫣然一笑,低下头来。三娘拉住秋香的手,看一眼祝生说:“咱们走。”
白天。一处荒草野坡。寒风阵阵,荒草摇曳。摇曳的荒草深处,现出一座荒凉的土坟。祝母和孙子宝儿在往坟前的石供桌上摆放着几样供品。祝母凄哀地说:“孩子,又是十月一了,娘陪着宝儿看你来了。”
祝母引导三岁光景的宝儿跪在供桌前磕头。
祝母蹲坐在供桌一侧烧黄表纸,宝儿手里拿一根木条不时挑动纸片助燃。祝母一边往活堆上添纸一边哀哀痛诉:“好狠心的儿啊!你倒是说走就走一走百了啦,可你不知道为娘有多难啊?今年中秋,宝儿他娘又悄没声息地跟下江的一个木匠跑了个没影没踪。如今,撇下我俩老的老小的小,可叫我们祖孙怎么活呀?”祝母越说越伤心,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宝儿无助地站起来,扔下手里的木条,走到祖母跟前,拉住她的衣肩,说:“奶奶不哭。宝儿要奶奶陪着回家。”
祝母止住哭声,随手捡起地上的木条,拨拉着把纸燃尽。
祖孙俩收拾起供品。祝母示意要背着宝儿。宝儿摇摇头:“宝儿长大了,不能再叫奶奶背着了。”说完,宝儿像个小大人似的迈着夸张的大步顺着那条来路向回走去。祝母看看宝儿,自语道:“宝儿懂事了。”祝母又回过头看看坟堆,默默转身追随着宝儿走去。
白天。荒郊野外。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上,祝生和寇三娘主仆渐渐走入画面。秋香跑前颠后显得憨直率真、活泼生动;祝生和三娘却都是脸若寒霜、心事重重的神态。祝生仰天长叹一声,对三娘道:“虽这般四处游荡,居无定所,然你我恩爱情深,形影相随,倒也不觉寂寞难耐。唯思量起未能尽为人子为人父之职责,不由我不自惭形秽,心如刀割。”三娘接话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无奈阴阳阻隔,人鬼殊途,你我纵有天大的宏图大愿又哪里去寻报效之门?只不过徒增烦恼罢了。”“你说的倒也是。”祝生蹙眉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祝生茅塞顿开似的笑了:“有了,你我可在梦中与家人相见!”三娘一听,也笑了。
夜。祝家院内。祝生走到正房门前,三娘趋前一步拉住祝生低声说道:“咱进去时都轻巧点儿,千万别吓着母亲和宝儿。”祝生听了,对着三娘感激地点了点头。
正房里,祝母搂着宝儿睡在一张木床上。宝儿一条胖乎乎的小腿突然伸出被窝。祝母下意识地把宝儿的腿搂进被窝,又把被边儿塞紧。伴随舒缓的鼾睡声,祝母进入梦幻……
白天。祝家正房。祝母坐在窗下给宝儿缝制棉衣。宝儿骑在一条木凳上,在屋里做着张果老倒起毛驴的游戏:“张果老真希奇,倒骑毛驴走得急。摇头晃脑把酒喝,不管上东还是上西……”祝母抬头看看宝儿,长叹一声,一边缝制棉衣一边自语道:“小孩子不识愁滋味。眼看着就要过冬了,我得尽快给他把棉衣做好。这没爹没娘的孩子真可怜呀!”祝母一分心,针扎到了手上。只听她轻轻呻吟一声停下活来,就见殷红的血珠儿从针眼里流出来。宝儿急忙跑过来,关切地问:“奶奶,你怎么了?”“没什么。奶奶老了,眼不好使了,一不留神,针就扎到手上去了。”祝母自嘲地说。“疼吗,奶奶?来我给你吹吹!”说着,宝儿抓起祖母那只被针扎了的手送到嘴边,撮着嘴唇吹了起来。“好了好了,我孙子这么一吹还真管用。奶奶不疼了,玩你的去吧。”祝母抽回手摸摸宝儿的脑袋爱怜地说:“我孙子快成小人精了。”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祝母一愣,说:“宝儿,去看看谁来了。”
大门开处。祝生、三娘和秋香走了进来。一见陌生人,宝儿踅回头跑回屋里。祝生急切地走进屋子,朝着还在发愣的母亲跪拜下去:“孩儿不孝,劳母亲操心受累了。”“你、你不是早就死了吗?”祝母惊诧道。“孩儿是死了,可孩儿实在是放心不下母亲和宝儿,这才回来看看。”祝生解释说。“那,这两个姑娘是谁?”祝母指着三娘和秋香问。祝生说:“她俩一个是孩儿在那边新娶的媳妇叫寇三娘,另一个是三娘的丫鬟叫秋香。”没等祝生说完,三娘就跪下去道:“媳妇儿见过婆母。”秋香也跟在三娘后面跪下来道:“奴婢秋香见过老太太。”见了这么一个叫人爱怜的儿媳妇,祝母已经不在惊诧,她高兴地说:“你们都起来吧,别跪坏了身子。”祝生和三娘同声道:“谢过母亲。”秋香也说道:“谢过老太太。”三人先后站了起来。
三娘从腕上褪下一只银手镯,走前几步抱起还在认生的宝儿,爱怜地说:“宝儿,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宝儿接过手镯爱不释手地把玩起来。见此情景,秋香接过宝儿说:“来,宝儿,我陪你玩儿。”秋香把宝儿放在木凳上坐下。宝儿撸起衣袖让秋香给他戴手镯。秋香哄着着宝儿道:“宝儿的手腕太细了,戴不住的。”
“你们回家来看看,我是从心里喜欢,可人鬼殊途,家里又这样寒酸,终究不能早晚相处啊。”祝母喜中带忧地说。
三娘看看祝生,接过祝母的话说:“婆母请放心,我们会想办法来暗中帮您操持这个家的。”祝母喜笑颜开地说:“那敢情好!”
三娘转而对祝生说:“先委屈相公独自在家住几天,让秋香陪我到娘家想办法帮我们一把。”祝生未置可否,三娘接着说:“就别自命清高了。咱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想今天就去,也想在家停留几天。”祝生终于点头说:“那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三娘对祝母施礼道:“媳妇儿暂去几日,我想总会有办法的。”说着,用包袱皮包起祝母尚未做完的棉衣递给秋香,“媳妇儿带回去做好,来时捎回来就是了。秋香,咱们走。”三娘和秋香和大家一一告辞。
宝儿上前拉住秋香的衣角说:“姑姑,你们还来吗?”秋香笑笑说:“你该叫我姐姐。”
祝母恍惚中见三娘和秋香出门而去。祝母转回身揉揉眼角定定神,见祝生还站在眼前,就说:“孩子,宝儿他娘跟人走……”祝生打断母亲的话说:“母亲别说了,她留下来也无益。”祝母嘴唇一动,欲言又止。祝生道:“孩儿太疲倦了,先到书房里休息去了。”说着,又走过去摸摸宝儿的脑袋,“宝儿,跟爹爹到书房去玩会儿?”“不,宝儿要听奶奶讲故事。”宝儿走前几步,偎依在祖母怀里,拉起祖母的一只手,“宝儿给奶奶戴上镯子。”祝生和祝母相视一笑。祝母爱怜地说:“好,叫俺宝
标签: 三娘 秋香 地说 妇人 莽草 小姐 主仆 神色 说着 二人 扣三丝 寇三娘电影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