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说的这段儿,是清朝威丰九年的事儿。
在封建时代,每年冬至,皇上得到天坛去祭天,举行祭天大典。为什么呢?我琢磨着:大概是因为皇上自称“天子”,天子嘛,就是“天”的儿子;所以,每年都得去给他爸爸上供。
这祭天大典里有个读祝宫,按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司仪。一般由礼部侍郎来担任。嗬,这可是个肥缺!怎么哪?俗话儿说:“心到神知,上供人吃。”这祭天大典是件大事儿,完了以后,所用的祭品全归他处理,每回都能赚几万两银子哪。
咸丰九年的读祝官是新上任的礼部侍郎,名叫黄桐。他是捐班出身,什么叫捐班呢?就是花钱买的官。黄桐家里趁俩糟钱儿,想买个官做,一琢磨:嗯……还是礼部侍郎合算,光当读祝官的赚儿,下半辈儿就够啦。
哎,他花三万两银子弄了个礼部待郎。果然,这年的读祝官归他当,黄桐这份儿高兴啊。心说:该我捞本儿啦!可是到冬至的前一天,着急了。为什么呢?他嗓子不好啊。
有人说了:嗓子好坏,跟当官儿有什么关系呀?哎,关系大了。因为祭天的时候读祝官得喊。那年月,又没扩音器,全凭肉嗓子,所以,必须嗓筒豁亮,一嗓子喊出去,整个儿祭坛都能听见才行。
可是,黄桐天生的破锣嗓子,又不打远儿,还齁儿难听,一说话这味儿:
(学嘶哑声)祭天大典!
哎,这不麻烦嘛!他在屋里正转腰子没辙哪……哎,就听外头一声:
(学叫卖声)“豆腐——”
哎!这声“豆腐”,喊得那个脆。常言说:“侯门深似海”,隔几层院子全穿透啦,这嗓子太好了。当时他灵机一动:嗯……有了!
“来人哪!把门外头那卖豆腐的叫进来。”
“嗻!”
工夫不大,卖豆腐的进来了。
“给老爷请安。”
“你叫什么呀?”
“回老爷话,我叫黄津。”
黄桐心说:嘿,冲这名儿就值钱哪。我叫黄桐(铜),他叫黄津(金)。嗯,怪不得嗓子比我好哪!
哎,他还找着根据啦!“黄津哪,我打算照顾照顾你。”
“噢,您想办素席吧?可以!要多少?炸豆腐、干豆腐、冻豆腐、鲜豆腐我全会做。”
黄桐一听:“嗐!我要那么些豆腐干吗?你呀,也别卖豆腐啦。”
“不卖豆腐,吃什么呀?”
“吃‘大典’!”
“大点?老爷,点大了发苦,没法儿吃!”
“噢,点豆腐啊!不是点豆腐,是让你到祭天太典上当差!”
“干什么呀?”
“替我喊话。”
“怎么喊哪?”
“很简单,你站前边儿,我蹲后边儿,我说一句,你喊一句,跟我学话,会吧?”
“跟你学话?”
“对,这事儿办好了,可比你卖豆腐强多了。”
“行,试试吧。”
“好,我先说一句,你学学:仪程开始——”
(学嘶哑声)“仪程开始——”
“嗐!别学我这味儿啊!你平时是怎么喊的?”
“平时啊,(想起卖豆腐,大声地)豆腐——”
“哎,就照这味儿喊,再来:仪程开始——”
(大声地)“仪程开始——”
“迎帝神——”
“迎帝神——”
“奠玉帛——”
“奠玉帛——”
“奉福胙——”
“奉福胙——”
您见过演“双簧”吧?哎,可能就是从他俩这儿留下来的!
仪程共有九项,其中最使人发怵的是吃祭肉。怎么哪?不好吃啊,这祭肉按规定得用白水来煮,还不能煮熟了。您想啊,半生不熟,一点儿咸淡味儿没有,吃到嘴里边儿就跟嚼蜡一样啊,咽不下去呀!
(似听观众插话)您说什么?噢,搁上精盐、酱油,配点儿花椒、大料、葱、姜、蒜,再炖熟喽;那……就不是祭天了,改成会餐了!
祭肉难吃,怎么办呢?后来呀,想了个主意。每人哪,自己都预备张纸托着肉,这纸啊,是用酱肉汤泡过的,舔舔纸,就有滋味儿啦。到吃“祭肉”的时候,您看吧:上至皇上,下至亲王、郡王、贝子、贝勒、尚书、侍郎……都是一边儿吃,一边儿舔。(学边吃边舔状)全都这相儿。
您瞧他们这份出息!
到了冬至这天,天坛里头热闹啦。日出前七刻,虽说才凌晨五点多钟,天还黑古隆咚哪,但吉时已到——大典开始!
香烟燎绕,鼓乐齐鸣。皇上主祭,百官陪祭,都站在圃丘台底下。台上边儿就站着黄津,黄桐呢,蹲在他身后面儿,小声说:
“仪程开始——”
黄津真不含糊,收小腹,抖丹田,喊了一嗓子:
“仪程开始——”
嗬!这嗓子,声音洪亮,那个脆呀!天坛不是有回声壁吗,这一声围着墙嗡、嗡、嗡,转了仨圈儿,绕回来还震耳朵呢!
皇上心想:嗯,黄桐的嗓子不错呀!
合着台上是俩人儿,皇上愣没看出来!
那位问了:怎么没看出来呢?
据我分析有三大原因:是天色不亮,离台太远,皇上又是近视眼!
哎,全赶一块儿啦!黄桐一看,头一句拿下来了,跟着说第二句:
“迎帝神——”
黄津一提嗓门儿:
“迎帝神——”
皇上一听,嘿,又长一个调儿!
这么说吧,前边儿几项,都挺顺当。可到吃祭肉这儿,出错儿啦。怎么哪?黄津是头回吃祭肉啊,又没预备酱肉汤泡过的纸,一嚼,白不呲咧。嗬,这份儿难吃啊,噗!他给吐了。
黄桐抬眼一瞧:哟,怎么给吐啦?赶紧说:
“哎……别吐啊!”
黄津一挺胸脯:
(大声地)“哎——别吐啊!”
皇上纳闷儿啦:嗯?怎么冒出这么一句来呀?
黄桐也急啦:“没这句。”
“没这句——”
皇上心说:没这句:你喊什么呀?
“不对!”
“不对——”
“照在家教你的词儿说!”
“照在家教你的词儿说——”
气得黄桐往起-站:“嗐!你原来是怎么喊的?”
黄津一捂耳朵:
(学叫卖声)“豆腐——”
哎,他又卖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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